春秋繁露·深察名第三十五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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治天下之端，在审辨大；（辨者别也；辨者治之条理，大者治之纲要。）辨大之端，在深察名号。名者，大理之首章也，录其首章之意，以窥其中之事，则是非可知，逆顺自着，其几通于天地矣。是非之正，取之逆顺；逆顺之正，取之名号；名号之正，取之天地；天地为名号之大义也。古之圣人，謞（音笑，与嗃同，大噑也。）而效天地谓之号，鸣而施命谓之名。名之为言鸣与命也，号之为言謞而效也。謞而效天地者为号，鸣而命者为名，名号异声而同本，皆鸣号而达天意者也。天不言，使人发其意；弗为，使人行其中；名则圣人所发天意，不可不

深观也。受命之君，天意之所予也。故号为天子者，宜视天为父，事天以孝道也。号为诸侯者，宜谨视所候奉之天子也。号为大夫者，宜厚其忠信，敦其礼义，使善大于匹夫之义，足以化也。士者，事也，民者，螟也。士不及化，可使守事从上而已。五号自赞，各有分。分中委曲，曲有名。（委曲者，详情也。旧注谓下一“曲”字为“各”字误，非也。曲即委曲。《礼记·曲礼·释文》：“曲礼，委曲说礼之事。”得其委曲，然后可以称其名也。）名众于号，号其大全。名也者，名其别离分散也。号凡而略，名详而目。（凡，《说文》：最括也。）目者，徧辨其事也。（目者，要也。辨事之要也。徧者，辨也。《史記·五帝紀》：“辨于羣神。”《書·舜典》作徧。徧辨即辨。）凡者，独举其大也。享鬼神者号一，曰祭。祭之散名：春曰祠，夏曰礿，秋曰尝，冬曰蒸。猎禽兽者号一，曰田。田之散名：春苗、秋蒐，冬狩，夏狝。（《春秋公羊传·桓公四年》：“[经]四年，春正月，公狩于郎。[传]狩者何？田狩也。春曰苗，秋曰蒐，冬曰狩。”苗者奈何？曰苗者毛也，取之不围泽，不揜群，取禽不麛卵，不杀孕重者。蒐者奈何？曰蒐者聚也，百姓皆出，不失其驰，不抵禽，不诡遇，逐不出防。狩者奈何？曰狩者圍守也，冬物畢成，獲則取之，無所擇也。夏不田，何也？曰，天地阴阳盛长之时，猛兽不攫，鸷鸟不搏，蝮虿不螫，鸟兽虫蛇且知应天，而况人乎哉？旧注引《说苑·修文》，杂取《公羊》《左传》，其说多误，故改

之如上。依《公羊》则无夏狝之说，以夏不田也。《左传·隐公五年》：“故春蒐、夏苗、秋狝、冬狩，皆以农隙以讲事也。”此与《公羊》不同。春蒐不杀小麛及孕重者，夏苗则爲苗除害也。秋狝顺杀气者，冬狩则守地而取之也。《周礼·肆师》云：“狝之日涖，卜來岁之戒。”显然以《左传》礼法为正。董子在此偏取《公羊》义而妄增夏狝也。）无有不皆中天意者。物莫不有凡号，号莫不有散名如是。（《说苑·修文》云：“以田言之，圣人作名号而事义可知也。”）是故事各顺于名，名各顺于天，天人之际，合而为一。同而通理，动而相益，顺而相受，谓之德道。诗曰：“维号斯言，有伦有迹。”（《诗·小雅·正月》：“维号斯言,有伦有脊。”原文之号为号呼之意，旧注认为董子偏取号为名号解诗义尤婉曲。然上文云：“謞而效天地谓之号，鸣而施命谓之名。”此诗前文为：“谓天盖高，不敢不局。谓地盖厚，不敢不蹐。”当是謞而效天地也，斯言以成名号，有理有据之谓，并无不妥，且甚是合契。）此之谓也。

深察王号的大意，其中有五科：皇科、方科、匡科、黄科、往科；合此五科以一言，谓之王。王者，皇也，王者，方也，王者，匡也，王者，黄也，王者，往也。是故王意不普大而皇，则道不能正直而方；道不能正直而方，则德不能匡运周徧；德不能匡运周徧，则美不能黄；美不能黄，则四方不能往；四方不能往，则不全于王。（美者善也。黄者黄中也。

黄中帝王之位，有德者居之，众善所归也。德不能匡运周徧，则众善不得归也，即四方诸侯离心，四方不得往也。《易·文言》云：“君子黄中通理，正位居体，美在其中，而畅于四支，发于事业，美之至也！”）故曰：天覆无外，地载兼爱，风行令而一其威，雨布施而均其德，王术之谓也。

深察君号之大意，其中亦有五科：元科，原科，权科，温科，群科：合此五科以一言，谓之君。君者，元也，君者，原也，君者，权也，君者，温也，君者，群也。是故君意不比于元，则动而失本；动而失本，则所为不立；所为不立，则不效于原；不效于原，则自委舍；（本曰原，末曰委。委舍即舍委。失本则舍末，无原则舍委。这个原是天地始终也，这个委便是天地所任也。君号天授，不效于天地始终这个原，则是自己放弃天地所任也。）自委舍，则化不行；（化者，敎行也。《增韻》云：“凡以道業誨人謂之敎。躬行于上，風動于下，謂之化。” 自己放弃天地所任则无法教化万民也。）用权于变，则失中适之宜；（《汉书·韩彭英卢吴传第四》：“张耳、吴芮、彭越、黥布、臧荼、卢绾与两韓信，皆徼一時之权变，以诈力成功，咸得裂土，南面称孤。见疑强大、怀不自安，事穷势迫，卒谋叛逆，终于灭亡。”故云失中适之宜。）失中适之宜，则道不平、德不温；道不平、德不温，则众不亲安；众不亲安，则离散不群；离散不群，则不全于君。（《玉英》篇之疑错简文字“是故治国之端在正名，名之正，兴五世，五传

之外，美恶乃形，可谓得其真矣，非子路之所能见”当是此处文。）

名生于真，非其真弗以为名。名者，圣人之所以真物也，名之为言真也。故凡百讥有黮黮者，各反其真，则黮黮者还昭昭耳。（讥，呵察也。黮黮，事不明也。）欲审曲直，莫如引绳；欲审是非，莫如引名。名之审于是非也，犹绳之审于曲直也。诘（責也）其名实，观其离合，则是非之情不可以相谰已。（谰，謂欺罔也。）今世闇于性，言之者不同，胡不试反性之名？（闇于性即不辨于性。言之不同者，性善性恶性无善无恶性有善有恶之类。反者返也。反性之名即诘責名实，返其真也。）性之名，非生与？（性之名生也。《乐记》郑注云：“性之言生也。”）如其生之自然之资，谓之性。性者，质也。诘性之质于善之名，能中之与？既不能中矣，而尚谓之质善，何哉？（此董子驳性善说也。以人生之自然之资无善无恶，不中于善之名也。）性之名不得离质，离质如毛，（毛，无也。古时河朔谓无曰毛。）则非性已，不可不察也。春秋辨物之理，以正其名，名物如其真，不失秋毫之末，故名陨石，则后其五，言退鹢，则先其六。圣人之谨于正名如此，君子于其言，无所苟而已，五石六鹉之辞是也。（《春秋公羊传·僖公十六年》：“[经]十有六年，春王正月戊申朔，霣石于宋五。是月，六鹢退飞，过宋都。[传]曷为先言霣而后言石？霣石记闻，闻其磌然，视之则石，察之则五。是月者何？仅

逮是月也。何以不日？晦日也。晦则何以不言晦？春秋不书晦也。朔有事则书，晦虽有事不书。曷为先言六而后言鹢？六鹢退飞，记见也，视之则六，察之则鹢，徐而察之则退飞。五石六鹢何以书？记异也。外异不书，此何以书？为王者之后记异也。”）栣（含忍之意）众恶于内，弗使得发于外者，心也，故心之为名栣也。人之受气苟无恶者，心何栣哉？（受气有恶，心需要含忍。）吾以心之名得人之诚，（诚者，真实也。即无虚妄之本质。）人之诚有贪有仁，仁贪之气两在于身。（贪者，欲物也。仁者，忍也。人之本质有欲望和控制欲望两个方面。旧注以贪为恶，以仁为善，认为善恶皆具于身，乃望文生义，未达其真也。今皆以仁为亲善，几忘仁之本在含忍。《易》曰：“君子體仁，足以長人。”便是指控制欲望可使人道长久也。故古人制礼，以仁为本，乃外取亲善，内取忍栣也。君子不忍必多争，万民所以荼苦也。故仁者善之长者，言其忍也。）身之名取诸天，天两，有阴阳之施，身亦两，有贪仁之性；天有阴阳禁，身有情欲栣，与天道一也。是以阴之行不得干春夏，而月之魄常厌于日光，乍全乍伤。（魄，謂月之輪廓無光之處也。《漢書·律歷志》作霸。乍全乍伤者，月之阴晴圆缺也。）天之禁阴如此，安得不损其欲而辍其情以应天？（此释含忍之理，即控制欲望亦合于天道也。）天所禁，而身禁之，故曰身犹天也，禁天所禁，非禁天也。必知天性不乘于教，终不能栣。（乘者，因也。欲

望天生，忍欲必因教化。）察实以为名，无教之时，性何邃若是？故性比于禾，善比于米；米出禾中，而禾未可全为米也；善出性中，而性未可全为善也。（性有善有恶也，因教化去恶而存善也。）善与米，人之所继天而成于外，非在天所为之内也。天之所为，有所至而止。止之内谓之天性，止之外谓人事。（人事者，人所治，教化刑政之类也。）事在性外，而性不得不成德。（此得者，相得也，與人契合曰相得。相得者，善美，正大，光明，純懿之性也，故以为德。）民之号，取之瞑也。使性而已善，则何故以瞑为号？以霣（承上文意，当瞑字误）者言，弗扶将，则颠陷猖狂，安能善。（无教化刑政无以为善也。）性有似目，目卧幽而瞑，待觉而后见，当其未觉，可谓有见质，而不可谓见。（觉者，寤也。觉者，悟也。未觉即未悟，未悟即性不得，因而不能叫做真正看见了。）今万民之性，有其质而未能觉，譬如瞑者待觉，教之然后善。当其未觉，可谓有善质，而未可谓善，与目之瞑而觉，一概之比也。（人人皆佛，悟之，立地成佛也。）静心徐察之，其言可见矣。性而瞑之未觉，天所为也；效天所为，为之起号，故谓之民。民之为言，固犹瞑也，随其名号，以入其理，则得之矣。（得理民之道也。）是正名号者于天地，天地之所生，谓之性情，性情相与为一瞑，情亦性也，谓性已善，奈其情何？故圣人莫谓性善，累其名也。（此圣人指孔子，孟子倡性善论，孔子论性善与孟子不同。

累者，係累也。性係累善为名也。）身之有性情也，若天之有阴阳也，言人之质而无其情，犹言天之阳而无其阴也。（旧注皆谓董子以阴阳言情性，阴为情，阳为性。）穷论者，无时受也。（旧注谓：“以此穷论者，不能受驳诘。”然观文义，哪儿也看不出有驳诘之意。穷论者，论之穷也。事尽理屈为穷。无时犹随时。受者，承受容纳也。故此句当断为：“穷论者无时，受也。”意思谓：“穷论者随时都有，承受容纳罢。”）名性不以上，不以下，以其中名之。（此句取意《论语·阳货第十七》：“子曰：唯上知与下愚不移。”上知不需要以习教化，下愚不可以习教化，惟中人，可以以习教化。子曰：“性相近也，习相远也。”此之谓。）性如茧、如卵，卵待覆而成雏，茧待缫而为丝，性待教而为善，此之谓真天。（天者，顚也。至高在上，从一大也。真天，其真如天，犹今言之绝对真理者。）天生民性有善质而未能善，于是为之立王以善之，此天意也。民受未能善之性于天，而退受成性之教于王，王承天意以成民之性为任者也；今案其真质而谓民性已善者，是失天意而去王任也。（董子归教化之责于王，则王必贤圣有大善也。然古之君王世袭显然与此有悖，此亦是先儒尊禅让而后儒所失者。）万民之性苟已善，则王者受命尚何任也？其设名不正，故弃重任而违大命，非法言也。（旧注疑大命为天命之误。然大命即天命，何必疑焉！）春秋之辞，内事之待外者，从外言之。（旧注引《公羊传·僖公十五年》：“[经]

己卯，晦震夷伯之庙。”及《公羊传·文公三年》：“[经]雨虫于宋。”来解释内事之待外者，以为夷伯之庙内事，书震以起外词，以宋之有虫内事，书雨以起外词。这样的解释更令人生惑，震和雨如何便是外词？况宋之有虫，于鲁而言更是外事也。考董子之言，外当之表，如实记录事情表象；内当是隐含之理，所以明贵贱褒贬也。比如《隐公十一年》：“[经]滕侯薛侯来朝。”朝便是表是外隐含了滕薛乃微国这个内。这就是所谓的春秋笔法：微而显、志而晦、婉而成章、尽而不污，所以惩恶而劝善也。）今万民之性，待外教然后能善，善当与教，不当与性，（教而善非生而善。）与性则多累而不精（所系多而不得精一），自成功而无贤圣，此世长者之所误出也，非春秋为辞之术也。（春秋辞术不主张性善论。）不法之言，无验之说，君子之所外（外犹远也，可以理解成摒弃之意），何以为哉！或曰：“性有善端，心有善质，尚安非善？"应之曰：“非也。茧有丝，而茧非丝也；卵有雏，而卵非雏也。比类率然，有何疑焉。”天生民有六经，言性者不当异。（三阴，太阴、少阴、厥阴，三阳，太阳、阳明、少阳,人生而有六经，每个人没什么不同。）然其或曰性也善，或曰性未善，则所谓善者，各异意也。（性善与未善，则各人不同。所以前面说“多累而不精”。）性有善端，动之爱父母，善于禽兽，则谓之善，此孟子之善。循三纲五纪，通八端之理，忠信而博爱，敦厚而好礼，乃可谓善，此圣人之善也。（此圣人指

孔子。）是故孔子曰：“善人，吾不得而见之，得见有常者，斯可矣。”由是观之，圣人之所谓善，未易当也，非善于禽兽则谓之善也，使动其端善于禽兽则可谓之善，善奚为弗见也？夫善于禽兽之未得为善也，犹知于草木而不得名知，万民之性善于禽兽而不得名善，知之名乃取之圣。圣人之所命，天下以为正，正朝夕者视北辰，正嫌疑者视圣人。圣人以为无王之世，不教之民，莫能当善，善之难当如此，而谓万民之性皆能当之，过矣。质于禽兽之性，则万民之性善矣；质于人道之善，则民性弗及也。万民之性善于禽兽者许之，圣人之所谓善者弗许，吾质之命性者，异孟子。孟子下质于禽兽之所为，故曰性已善；吾上质于圣人之所为，故谓性未善，善过性，圣人过善。春秋大元，故谨于正名，名非所始，如之何谓未善已善也。（此以正名谈善之标准。教善之善不同性善之善。教善之善需要符合人道礼制要求，性善之善则是天性中的亲爱之心。性善禽兽皆有之，而教善则别于禽兽，上循圣人所为，“循三纲五纪，通八端之理，忠信而博爱，敦厚而好礼，乃可谓善”方是人类社会礼法文明的标志。）